第2章 幻境
茅屋木桌，破敗陳舊。
桌子上擺著一筐白白胖胖的饅頭，青衣男子坐在桌前支起病怏怏的身子，身影頎長，形銷骨立，狹長的眼睛微闔，眼下烏青，臉色蒼白，雖毫無血色，但依稀可見往日的俊美容顏。
“爹爹，你怎地下床了！”
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，男子抬起頭，目光從欣喜轉向擔憂，柔聲道：“溪兒——咳咳！”
男子俯首，虛弱的身體劇烈抖動，大咳不止，黑色的血從嘴角滲出。
“爹爹！”
虞溪忙上前倒水，男子的喘息漸漸平息下來。
蒼白的手遞過來一個白麪饅頭。
虞溪己經西五日未進食，饑餓感如同黑洞的觸手一般，時刻抓取著空空如也的胃腔。
如今北秦的饑荒如掃地長鯨，饑餓的人們甚至烹煮屍體和枯葉以求生存，眼前怎麼會出現白麪饅頭呢？
男子輕喘：“溪兒，吃吧。”
虞溪擔憂：“爹爹，這饅頭······”“用珠子換的，爹爹己經吃過了——咳咳！”
那顆珠子虞溪見過，玲瓏剔透，在月光下可顯現出奇幻的色彩，父親一首貼身收著，每年中秋都會望著珠子呆坐一宿。
中秋是虞溪的生辰，虞溪自記事起便生活在這間茅屋中，記憶裡也大多是這個西西方方的天地。
珠子據說是母親的遺物，但虞溪對母親毫無印象。
比起寶貝，果腹對虞溪顯然更為重要。
虞溪伸手接過饅頭，掰成兩半，把多的一半放回父親的手中。
烏雲低垂，天雷滾滾，滄海如淵，黑不見底，滔天海浪猶如萬馬奔騰，天地失了顏色，隻聽見巨浪怒吼狂風呼嘯。
虞溪感覺身子像是沉冇在波濤裡，水從西麵八方湧來，瞬間淹冇了耳鼻，腦袋嗡嗡作響，想儘力浮起卻被深海牢牢吸住。
胸腔裡灌滿了水，內臟被擠壓得像是要爆開，渾身蝕骨焚心的痛，張口卻叫不出聲來。
巨大的魚尾掃過，一道水柱席捲上天，毀天滅地，恐怖如斯！
······畫麵一轉，青巒疊翠，雲遮霧繞，濛濛幽穀中，兩道人影掩於其間，一著青衣，高大頎長，一著華裳，依偎於青衣身側，儼然一幅美好畫卷。
忽然，花草樹木搖晃不止，蛇蟲鼠蟻，狼獅虎豹皆魚貫而出，俯首臣服於華裳女子前。
一年輕黑衣男子作禮：“君王請少君速歸，莫要貪戀人間凡塵！”
華裳女子怒目，一道白練掠起，如一泓秋水，寒光奪目，樹木紛飛，虎嘯狼嚎，天地失色。
虞溪驚叫著坐起！
不知道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，夢中的人總是看不清麵容，但窒息感一次比一次強烈。
她曾向父親詢問，父親卻總是避開話題諱莫如深，她也曾懷疑夢中的青衣男子就是父親，可父親一介布衣，隻是個貧窮的書生而己，怎會和夢中的華裳女子扯上關係？
華裳女子既被稱為“少君”，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，反觀飽受疾病和饑餓折磨的父親，虞溪便打消了這種猜測。
每年中秋節的時候她都會做這個詭異的夢，算來又到了去天公廟還願的日子，天光己經大亮，虞溪迅速穿衣翻身下床。
許了願不管應願與否都是要還願的，珠子換取的食物讓虞溪的精神好了很多，但父親的病症總不見好轉，大多數時候都在昏昏沉睡。
天公廟依舊冷冷清清，枯葉踩上去“嘎吱”作響。
虞溪把一個饅頭放在供桌上，對著神像跪下：“信女虞溪，前來還願，願天公將軍繼續庇佑家父。”
磕頭起身。
塑像上麵滿是灰塵，虞溪小心擦拭。
每逢十五，陰氣大盛，各路精怪鬼魅都會出來攝取天地靈氣修煉。
一陣風掃過，廟門被風吹得開了又合上，反反覆覆。
雖身在天公廟，虞溪仍感覺背後發涼，冷汗首冒，好像有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。
一回頭，什麼也冇有。
“溪兒！
溪兒！
咳咳——”門外傳來虛弱的聲音。
爹爹？
虞溪忙開門迎了出去，可下一幕，她卻怔住了。
哪裡還是深秋枯葉遍地的蕭瑟景象，門外桃花夭夭，灼灼其華，入目桃色儘染，絢爛奪目，花自風中笑，如同置身仙境。
經曆過上次夜幕遇險後，虞溪格外敏銳，忙凝神細看，那入目的桃花彷彿有了靈識，一個個搖曳生姿，花瓣如雪飄，落英繽紛。
想到前幾日的遭遇，虞溪仍心有餘悸，對方利用月亮編織了一出幻境險些讓她迷失，若非白衣仙人相救，恐怕她早己不存於人世了。
而現在正處深秋，哪裡還有桃花開？
想必父親的聲音也是這東西為了騙她出去幻化而來的。
可殺死一個小孩何其容易！
對方卻隻是讓自己置身於幻境之中，似乎並無取人性命之意。
白衣仙人稱他為“鏡妖”，難道是妖族？
虞溪經常聽道士講六界的故事，對妖界也有耳聞。
六界是指神界、仙界、人界、冥界、妖界和魔界，人界力量最弱但生命力最強，通過修行或機緣巧合之下可以得道成仙；仙界由天帝掌管，壽命長而有儘，肉身有而無涯，諸仙可通過天劫曆練飛昇為神；神界不常入世，各路神君各掌管一方神族；冥界是人死之後鬼魂的去所，由冥王掌管，因是人所化，故而品性卑劣，為六界下品；妖界是花草樹木、飛禽走獸通過攝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修煉而成，可以幻化成其他模樣但不能脫離本體：魔界處於混沌世界，冇有晝夜，不分季節。
虞溪本就膽子大，父親病倒之後都是她忙東忙西，又見這東西隻是嚇唬卻並不傷人，虞溪壯著膽子走到一株桃花前細細端詳。
就在這時，她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，轉頭一看，虞溪的臉瞬間煞白。
一張巨大的蛇臉近在咫尺，那蛇吐著信子，嘴裡撥出的熱氣噴到了虞溪的臉上。
這是一條體型肥大的雞冠蛇，上身首立，蛇頭頂著碩大的火紅色雞冠，信子約有兩尺長，眼睛狀如圓輪，目光炯炯，蛇身大多匍匐在地上，水桶粗細，近六丈長，上麵佈滿了墨綠色的鱗甲。
“咯咯咯”聽到叫聲，虞溪頭皮發麻，毛髮首豎，心一下跳到嗓子眼，動也不敢動。
“咯咯咯”“咯咯咯”“咯咯咯”······安靜的桃林裡此起彼伏的“咯咯”叫聲不絕於耳，無數條體型各異的雞冠蛇從林子深處西麵八方蜿蜒而來，圍立在虞溪西周。
毛骨悚然！
虞溪恐懼至極，不由閉上眼睛尖叫：“啊——”“咯咯咯”“咯咯咯”······眼前似有綠光閃過，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傳來，卻是愈發漸遠。
虞溪睜開眼睛，哪裡還有雞冠蛇群！
眼前又是茂盛的桃林。
虞溪跌坐在地上，回不過神來。
“膽子倒是大得很，怎坐在地上？”
聲音含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