步天京 作品

第 2 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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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令時睜開眼,翻身避過刺下來的劍,一腳踹在來人身上,摸出枕頭下的生鏽鐵劍,卻並不拔出。

眨眼間兩人已過了數十招,那人劍法淩厲強橫,卻並不咄咄逼人,反倒透著幾分君子作風。

花令時本就有舊傷在身,又連日奔波,漸漸體力跟不上,現出頹勢,被那人挑了武器,劍尖直指眉心。

那人還未言語,突然眉梢微動,蒙麵的黑布分成兩半垂下,露出一張唇紅齒白的俊臉。

正是宋觀前。

“東家。”

花令時一聲輕哂:“我還道東家生得俊俏,像個讀書人,冇想到和外麵那些醃臢男人一樣,大半夜的往女人屋裡摸。”

宋觀前亦笑道:“花娘子原來不止殺豬手藝精湛,這吹毛斷髮,要人性命的功夫也令宋某歎服。”

技不如人,落於下風,花令時索性攤開手腳靠在立柱上:“說罷,誰派你來的?”

她一身素白裡衣,黑髮垂在身前,杏眼如一泓春水,漾在這靜謐黑夜,給那普通到讓人過眼就忘的麵容平增幾分華光。

宋觀前望著那乾淨的一雙明眸,心底有些微的動搖。

但那些許動搖就如春日湖麵的一層薄冰,在花令時大喇喇的嗓門下碎裂得不見蹤跡。

“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雜碎!死囚忘八羔子!冇腚眼的混賬黃子!”

宋觀前眼角抽了抽:“半年來錦官城內發生多起女子凶殺案,凶手使殺豬刀,殺人手法是趁其不備,一刀放血,與你白日裡的手法一模一樣。”

說到無辜女子慘死,宋觀前臉色不大好:“花娘子,你可有辯駁之處?”

花令時靜靜看著宋觀前,突然抬手將指向自己的劍尖抵開。

“我冇什麼可辯駁的。”

她起身拍拍衣裙。

“但人不是我殺的。這一點,想必東家心裡也清楚得很。”

走到四仙桌旁,徑自執起銅壺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喝了,花令時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些許。

不是追殺自己的,還好。

宋觀前靜默半晌,終是再度執劍指向花令時:“花娘子方纔何意?”

花令時悠然轉身:“我暫不問為何東家要管著官府的差事,也不問東家到底是誰,開著養豬場是何目的,隻說今日府上招殺豬師傅,東家先前明言隻要男人,隻怕你從始至終懷疑的凶手,是男子。”

“你今晚試探我,但招招留情,連我一片衣角都未傷著,想是隻是看到我殺豬的手法與那凶手相似,但其實心裡也清楚,我不可能是殺人凶手。”

兩人一坐一立,花令時被劍指著,徑自喝著冷茶。

即便她舉止粗俗,可細微處,如執盞的手勢,喝茶的動作,甚至說話的語調,都讓宋觀前感覺到一種怪異的突兀感。

像是靈魂放錯了容器,像是美玉套在了頑石殼裡。

宋觀前收劍,撩袍坐下,也倒了一杯冷茶喝著,修長手指轉著茶盞,溫聲道:“我一開始懷疑的,的確是男人。”

想到花令時已經知道自己在乾什麼,索性也不遮掩:“幾個遇害女子驗屍後都發現了男人的毛髮,刀口深淺、發力角度都指向男人。”

“可是。”宋觀前陡然雙指一掄,青瓷茶盞旋轉激射而出,直指花令時,“這一切為何不可是女子為之,刻意引導眾人懷疑凶手是男人。”

猝不及防被攻擊,花令時忙偏過頭,桌下雙腿直踹宋觀前命門,手上鏽劍淩空一轉,擊向宋觀前肩頭。

劈裡啪啦的碎裂聲中,兩人拳腳相交,雙劍相接,四仙桌被斬成幾半。

勁風閃過,宋觀前一劍刺向花令時胸前,另一隻手五指成鉤,鎖住花令時咽喉。

眼見動了真格,又是陡然被偷襲,花令時左支右絀,混亂間已是憑本能出招,卻見殺機卸下,宋觀前後退幾步,定定看著自己。

花令時呆愣一息,遽然反應過來。

不好!

果然,宋觀前溫潤眉眼帶了幾分淩厲:“花娘子,你為何會橫海趙氏的功夫?”

方纔性命攸關,花令時一時不慎,竟使出了兒時那人教自己的幾招保命功夫。

花令時臉色鐵青,若非宋觀前招招奪命,自己何至於用上那幾招。

“凶手殺人手法與你如出一轍,而且,”宋觀前長劍再度指向花令時麵門,周身隱見殺氣,竟是真動了怒,“那人用的,也是趙氏功夫。”

橫海郡趙氏,乃當今武林第一世家。

眼下竟是百口莫辯了。

花令時不知自己為何倒了血黴,竟碰上這等陰差陽錯的怪事。

她自然不能向宋觀前和盤托出緣由,隻得重複道:“殺人凶手不是我。”

宋觀前強忍怒氣,不知從哪裡拽出一根繩索,冷著臉,道聲得罪,將花令時三下五除二五花大綁了。

“你要乾什麼?”花令時心裡不妙。

“送你去見官。”

“不可!”

宋觀前動作一頓,將花令時臉上急色俱收眼底,當下不動聲色道:“有何不可?”

花令時不能見官,她隱姓埋名至此,絕不能引人注意。

可是眼前這人似是鐵了心認定自己與那連環殺人案有乾係。

她不能暴露行蹤,不能解釋緣由,今日該如何破這困局?

心念電轉,花令時驀然想到了兒時的那人。

十數年光陰打馬而過,花令時早忘了那人麵容,可她記得,他姓趙。

花令時眼睛一亮,有了主意。

她挑眉看向宋觀前,眼底滿是倨傲:“東家,我雖不知你是什麼來頭,但這江湖向來強者為尊,你切莫年輕氣少得罪了人,到頭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
宋觀前並不受她恐嚇:“難不成花娘子還有什麼靠山?”

“你不是好奇我為何會趙氏功夫,又為何與殺人凶手手法相似,好,那我告訴你。”

“橫海郡趙氏家主,乃是我的師父。”

宋觀前麵露詫異:“從未聽聞趙氏家主有一位女弟子。”

花令時知道自己如今隱於市井,雖胡扯攀附趙氏,但這件事絕不能為人知曉。

“我是趙家主唯一女弟子,隻是及笄前被除了名,所以江湖無人知曉,這也是我為何會趙氏功夫的緣由。”

話鋒一轉:“我雖被除名,但你若貿然送我去官府,我師父知道了,定不能輕饒你。”

宋觀前搖搖頭:“就如你所說,你是趙家主弟子,既遭除名,自然是不被師父喜歡,我送你見官如何就能得罪趙家主?”

“誰說師父不喜歡我了?”花令時目光灼灼,被綁得狼狽,神態卻十分從容。

她笑道:“正是因為師父太喜歡我,而我不願,纔會被除名,若被他老人家知道你不但欺負我,還夜闖我閨房,與我黑燈瞎火地打得火熱。”

腳尖勾起一隻尚完整的春凳,悠然坐下,唇角含笑一字一句道:“那你就完蛋了。”

宋觀前目光有些發直,似是被她一襲話唬住了,良久艱澀道:“你說,趙家主傾心於你?”

那趙家主也不知是什麼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,想到這裡,花令時一陣惡寒,但開弓冇有回頭箭,她並不求宋觀前全信,但求他信幾分,有所掣肘忌憚,自己纔好脫身。

至於這筆賬,等過了眼下難關,她自會慢慢與他清算。

當下便道:“正是。”

宋觀前見眼前女子甚是坦蕩,不由一陣恍神。

良久,他一臉複雜:“他喜歡你哪裡?”

花令時嗤笑:“你是在說我長得醜,不配?”

宋觀前冇覺得花令時長得醜,相反他見她眉若遠山,眼如橫波,整體麵容雖平平無奇,但莫名有種難言的神韻。

隻是此時被她那些露骨言語折騰得腦子有些昏脹,宋觀前心不在焉點點頭,心中卻想,不論花令時是否與連環凶殺案有關,這人身份十分可疑,千萬不能輕放了。

花令時一聲嗤笑:“這世間有人吃慣了山珍海味,會覺得野菜爽口,我雖貌若無鹽,但你怎麼不知道天底下就有人愛這一款呢?”

她一語未了,卻見眼前白玉般的公子,麵上浮出一抹紅暈。

“哪有女子說話如你這般……”

“露骨?粗鄙?還是不要臉?”花令時目光落在微掩著的房門,又移向打開的窗台。

夜風潛入門戶,送來荼蘼花香,花令時聽到跫音。

她隨口道:“我隻是動動口舌,夤夜入我房中的是你,黑燈瞎火綁縛我的是你。”

她狀似隨意走向宋觀前:“你名為捉凶,可誰知你心裡是不是肮臟?”

宋觀前平生從未見過如此顛倒黑白的汙衊,偏偏她說的俱是實情,饒是他素來冷靜自持,也不由得臉上一下子燒了起來:“你怎可信口胡言……”

未待他說完,花令時身形一閃,刹那間縛身繩索鬆開,她探身撈起鏽劍反手一劈,宋觀前彎腰堪堪避過,一縷黑髮被劍氣削斷。

隻是他不留神的這幾息,加上那出其不意的一劍,花令時已經縱出幾丈,眼看著就要躍過院牆遁去。

宋觀前毫不猶豫擲出佩劍。

身後破空聲響起,花令時眉心微蹙,不耐煩嘖了一聲,回身拔劍出鞘。

鏽蝕鐵劍出鞘,與宋觀前擲出佩劍相撞,發出一聲脆響。

宋觀前佩劍通體瑩白,渾然無跡,流星白羽一般。

將花令時的鏽劍斬出一個缺口。

花令時心底問候了自己那真正的不靠譜師父幾代祖宗,宋觀前已掠出窗外逼近。

“花娘子留步,今日情形,宋某定然不能輕易放娘子離去。”

“你讓我留下就留下,當自己是趙家主麼?”

兩人正待重新纏鬥在一起,卻同時聽聞一道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落在正門外。

宋管事的聲音透著急迫和恐懼,驚雷般落在二人耳側。

“公子不好了!城裡又有一位姑娘遇害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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