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替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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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元二十九年臘月初十，小寒時節。
落日西沉，紛飛的雪花染白了大地，也撲滅了謝府婚宴的嘈雜。
沈芸手持團扇，坐於新床之側，紅豔的喜服卻被合巹酒浸濕，寒涼侵肌。
然而肌膚所感受到的冰涼，卻遠不及心底蔓延而出的寒意刺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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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芸在五歲那年就被批命“命格有缺，克父克兄”。自那時起，她便被沈家送往了雪蓮山清修。
長達十餘年的苦修，沈芸原以為自己的餘生將在青燈古佛的陪伴下，孤寂而終，永遠不會再踏入沈家的大門，更冇有機會再看自己的小娘一眼。不曾想，於半月前，她及笄的那日，收到了一紙來自沈家主母的召回令。
沈芸滿心歡喜地回到沈家，然而主母小崔氏的話卻讓她如墜冰窟。
她道：“眼下你也及笄了，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。當今謝首輔有意與咱們沈家結親，我覺著你與他還算般配。”
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。沈芸本不該有任何意見，可當她聽到“謝首輔”這三個字時，臉色卻陡然變得煞白。
沈芸雖常年在深山苦修，但對於當朝炙手可熱的新貴謝首輔謝忘塵還是有所耳聞——
雖草根出生，幼年喪父喪母，但他如今卻是大祁最年輕的首輔，未及而立之年，便已總攬內閣大權。在任期間，謝忘塵更是手握當今陛下親賜的青狐利劍，一舉掃除朝中奸臣逆黨，於第三年解國庫之困，推崇士才，選拔賢能，更倡導減輕賦稅、免除傜役，深得民心。
於朝廷，他是大功臣。
於士人，他有知遇之恩。
於百姓，他是青天大老爺。
但於她而言，他卻是個冷血無情的殺人狂魔。
沈芸猶記得五年前一個寒冬的清晨，在雪蓮山下的官道旁。
謝忘塵手握著象征他身份的青狐劍，不顧老弱婦孺的哭喊聲和求饒聲，毫不留情地斬殺了一整個車隊的人馬。
鮮血將整片雪地染成紅色，濃烈的血腥味讓人幾欲作嘔。
她不慎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，寒冬臘月裡竟出了一身冷汗。此後的一年裡，更是噩夢不斷，纏綿不去。
然而，沈芸萬萬冇有想到，自己好不容易將謝忘塵這個殺人狂魔淡忘了，主母小崔氏卻提及了她與謝忘塵的婚事。
每聽到“謝忘塵”這個名字，沈芸心中便會湧起難以言喻的恐懼，因此她極不願意與他結為夫妻。何況，她分明早已得知，這門親事原本是她的嫡姐與謝忘塵之間的約定。
可沈芸纔剛開口拒絕，靠坐在自己母親身旁的嫡姐就威脅道：“沈芸，我不管你答不答應，這婚你必須結。不然，你就等著你的馮小娘凍死在南城外的莊子裡吧。”
嫡姐不願嫁，顯然父親母親深諳謝忘塵是何許人也。
但嫡姐最得父親、母親的寵愛，向來是驕橫慣了的。而她不過是浮萍草芥，人生大事也被隨意安排，無人在乎她的死活。
可當沈芸得知自己的小娘被嫡姐送去南城外的那處莊子時，她還是眼前一黑。
時下正值深冬，南城郊外四處皆為山，隻會比旁的地方更冷。
為人兒女，沈芸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母被困於寒冷之地。為了讓小娘生命無虞，她聽從主母的安排，穿上了嫁衣，於今日代替嫡姐步入了謝府。
看著眼前火紅一片的喜房，沈芸的心裡冇有半分喜意，有的隻是無儘的刺骨寒涼。
可就算沈芸再恐懼，再不願，為了小娘，她也隻能老老實實地端坐於新床邊，等待著那個殺人如麻的謝忘塵歸來。
“小姐，天都黑透了，謝大人怎麼還不回來？”貼身丫鬟滿心擔憂，忍不住嘀咕道，“離開前，大人還打翻了合巹酒，該不會是發現小姐您的真實身份了，所以故意為之，好給咱們一個下馬威？”
沈芸垂眸看了一眼火紅裙襬上那斑駁的痕跡。恍惚間，她似乎再次看到了五年前那片被鮮血染紅的雪地。
沈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。
以謝忘塵的心計和手段，或許早已識破了她的真實身份。
可是嫡姐似乎是為了徹底地將她與謝忘塵綁在一起，在她今日出門前，還特意加了一個條件——
讓她必須和謝忘塵行“解纓結髮”這一禮，否則就算是她聽話嫁入了謝府，嫡姐也不會讓人把小娘接離郊外。
想到“解纓結髮”代表的含義，沈芸的心徹徹底底沉了下去。
大祁的婚嫁儀式有親迎、交拜禮、對席禮、合巹禮、解纓結髮和謝媒等，其中解纓結髮這一禮，除了兩情相悅之人會特意完成外，其餘人等皆會直接忽略。
因為一旦結髮，就意味著這對夫妻今生今世隻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。
於兩情相悅之人，這自然是一件好事。可謝忘塵於沈芸而言，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厲之徒。
她……怕他。
因此，每當沈芸想到自己要與謝忘塵完成結髮之禮，意味著她的一生將與這個心狠手辣之人緊密相連，她的身體便會因為深深的恐懼，而不由自主地顫抖。
“如今天氣寒冷，小姐身著濕衣對身子不好，還是讓奴婢為您更衣吧。”
丫鬟翠竹注意到沈芸身軀的顫抖，止住了抱怨的嘀咕聲，轉而再次提起為她更換衣裳的事宜。
沈芸抬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上麵的鴛鴦紋樣，被合巹酒浸濕的喜服，或許就是謝忘塵在警告她，讓她好自為之。
既如此，她更加不能換了。
“小姐，雖說嫁進謝府並非您所願，但是您也不能不拿自個兒的身體當回事，現在的天氣這麼冷，咱們還是換一套吧。”
翠竹滿懷關切的聲音傳來，沈芸隻覺得冰冷了一天的心終於有了一絲暖意。
翠竹自幼便陪著自己一起待在雪蓮山上，不管旁人如何嫌棄她，翠竹至始至終都不離不棄。所以在沈芸的心裡，翠竹和小娘是一樣重要的。
故而，她與謝忘塵之間的事情，沈芸並不想讓翠竹牽扯太深。
“我不冷，你不必忙活了。”
“怎會不冷！”
翠竹因為著急，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，但是轉念想到她家小姐自幼便被各種禮儀規矩束縛著，隻當沈芸又是在遵循“新婚之禮未成，新人不可更換喜服”的規矩。她暗暗歎了口氣：“那奴婢把咱們屋裡的炭火燒旺些，小姐您就不會再被凍得發抖了。”
感受著翠竹真摯的關懷，沈芸展露了笑顏：“好。”
翠竹往炭盆裡添了新炭後冇一會，被嗆得直咳嗽。“咳咳咳，這是什麼炭啊？為何煙霧這麼大？”
沈芸掩嘴輕咳：“打開窗戶、房門透透氣罷。”
翠竹動作極快，門窗很快被打開，冷風也隨之灌入。而隨著冷風飄進來的，還有仆人們突然焦急不已的聲音。
“快傳府醫！冇看到表小姐和謝大人都受傷了嗎？”
“小廚房備的熱水呢？快，全部抬到表小姐的屋裡去。”
“……”
沈芸後知後覺地轉頭往門外看去，隻見再度嘈雜起來的院子外，一抹火紅的衣角從她的院門掠過，最終朝著表小姐杜姑孃的院子裡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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